哪怕在陆遥远离晋阳,俨然自立一方的时候,刘琨依然对他迭加赞许,徐润鲜少看见有任何人获得这种特殊的厚爱。陆某人实在、实在是大敌!若此人依然保有对越石公的影响力,自己辛苦经营起的权势地位,迟早烟消云散!
但仔细回味越石公适才说话的语气,徐润复又精神一振……好在,此人过往似乎有什么特殊的劣迹,以至于越石公决意将之弃之于外,甚至分道扬镳?
“主公,您是说……”
徐润压抑着剧烈的心跳,将自己的追问语气调节得恰到好处:既不太过急切,也不刻意回避,每一个语音的发出,都与面部表情配合无间,洋溢着真挚的关切。
刘琨瞥了徐润一眼,眼底精光一闪,似乎对徐润的伎俩有些厌烦。但他显然无意因此而责怪这位晋阳独一无二的琴圣手,只是嘟哝了一句什么,随即便陷入了回忆之:“此事如果从头说来,话可就长了……”
徐润作了个揖:“我实在不知其间的事典掌故,敢请主公徐徐道来,以稍解我的疑惑。”
“哦,哦,徐郎既然想听,说说也是无妨……”刘琨语声渐低,当徐润以为他已睡去时,突然叹了口气:“这些年来,大晋局势的崩坏总是连环相继,愈来愈不可收拾。先是鲜卑人于秦陇作乱,使得关氐人流民大批逃难入蜀。地方官治理流民不力,遂引发了氐人李特起兵,宗族李流、李雄等相继而起,糜烂益州。太安二年时,为了抵御李流,都督荆州诸军事的新野王司马歆以苛严手段征调荆州壮勇西向作战,此举又引发了荆州蛮民作乱……”
“蛮民首领张昌很是善战,部下悍不畏死,又有擅长挑刀走戟的勇士陷阵,遂连败官军,所向披靡。短短数月间,南破武昌、长沙、湘东、零陵;东攻汝南、弋阳;北克宛、襄阳,先后杀死武陵太守贾隆、零陵太守孔纮、豫章内史阎济、武昌太守刘根等地方大员,甚至连新野王司马歆也未能幸免。其部属又有悍贼名曰石冰、封云者,领偏师攻略江、扬、徐三州,迫使扬州刺史陈徽弃郡而逃。一时间,江淮上下无不震恐,朝廷急令镇南大将军刘弘、豫州刺史刘乔起兵剿灭叛乱。”说到这里,刘琨冷笑一声,显然是因为想起了后来刘乔与范阳王为敌、战乱劫持刘琨父母的往事。
“到了七月,成都王司马颖也上书朝廷,请命往荆州协助剿匪,随即以江东士族的领袖人物陆云为大都督、前锋将军,使持节督荆州军事,率精兵五万南下。至此,江淮之间,可谓雄师名将荟萃一堂。陆云陆士龙,与其兄陆机并称为太康之英,既是三代将门之后,又是当代名士的佼佼者。而刘弘、刘乔,都是本朝著名的知兵能臣,麾下陶侃、赵骧、蒯恒、皮初等,也俱属千万军崭露头角的非凡之士。以这样的强大力量制压流贼,本当如泰山压卵,一举功成。”
夜色渐深,刘琨打了个哈欠,将拖曳到地面的宽袍略拢了拢,继续道:“可出乎洛阳枢意料的是,最终在剿灭张昌、石冰贼寇的过程,功劳最多的既非代表成都王的大都督陆云,也非荆州刘弘、豫州刘乔这两家方镇,而是征东将军刘准手下的一个小小吏员,广陵度支陈敏。这陈敏用兵如神,以疲敝之卒击十倍之贼寇,每战皆克,遂定徐、扬二州,嘿嘿,说起来实在是骇人。”
“咳咳……”徐润的本意一是打探陆遥的底细、二是确认越石公对他的态度,却不曾想刘琨今日谈兴甚浓,竟把话题扯到了毫不相干的荆州。他轻咳两声,悻悻地道:“主公,我知陈敏后因剿贼之功被封为广陵相,东海王殿下又承制以之为右将军,恩宠不可谓不厚。然而他旋即起兵造反,自称都督江东诸军事、大司马、楚公,势力极盛时,地跨荆扬、席卷江东,几乎掩有孙吴旧疆……然而,主公,陈敏这逆贼与陆遥陆道明难道有什么关系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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