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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节

薛崇训怔了怔,随即便笑道:“好,就按你说的……刚刚老先生说有个简单的办法,不妨说来听听?”

李玄衣背着手,扬起头一边想一边缓缓踱了过来,他那样子就像曹植要吟七步诗一样。过了一会儿,他才淡淡地说道:“‘东边那位’,其实现在动手时机不够成熟,他完全可以等两年的;不过姓刘的被人下了套,又突然冒出卫国公被刺案,姓高的也自身难保,从而让东边所有的人都觉得岌岌可危,就会给‘东边那位’施加压力,结果很难预料。不知我说得对是不对?”

薛崇训的脸色十分难看,他不愿意任何人触及到内心最核心的东西,这时突然被人说破就有种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感觉。他心道:这李鬼手真不是徒有虚名的人物,可他怎么知道老子给刘幽求下套的事?

李玄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薛崇训的脸色,说道:“法子真的很简单,就三个字:魏知古……卫国公懂了么?”

薛崇训当即一寻思:魏知古是个宰相,相王府的故吏,很早的时候就在今上李旦身边。他既是今上的人,又和太子关系不错,毕竟太子是今上的儿子,而且迟早可能做皇帝。

如果把太子谋反的情报告诉魏知古,魏知古不仅会对皇帝说,还会提前给太子打招呼,因为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稳的方式,两边都有余地。只要皇帝从魏知古那里得到了消息,太子政变的成功可能立刻降到最低点;只要太子从魏知古那里得到消息,他就会发现他们的谋划已经泄漏了,恐怕马上就会慌得自乱阵脚。

这个法子果然是妙,当真如见缝插针恰到好处,又如庖丁解牛,好不费力却事半功倍。

薛崇训便点头道:“明白了,老先生果然妙策。”

李玄衣道:“和你说话不累。”

薛崇训犹豫了一番,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老先生没在庙堂,如何知道这么多事?”

李玄衣淡然道:“我不做官,可朋友做官我可管不着。被令堂弄下地方去的姚崇和宋璟,和我就挺谈得拢,许多年前我们还一起做过官,但我这性子确实不适合做官。”

薛崇训看了一眼旁边的宇文姬,心道:李玄衣这个人了不得,如果能请到李玄衣出山助我,那真是一个谋士顶百个!而且他在朝中还有不少知交,好处太多了!

他想罢,当即就万般诚恳地说道:“听老先生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。”

李玄衣神情有些复杂:“卫国公过誉了。这事还挺巧,不是上回我徒儿在你那出了事,我也认不得你;而那天你进萧衡家的时候,我又正巧走到巷子口,就认出你来了,但你可能没注意到我。要不然我也猜不着卫国公的用意……唉,这样的事你都做得出来?我替你疗伤是为了宇文家,给你出个主意,是看在你为宇文姬挡银钉的份上,咱们也就扯平了。”

薛崇训心下一冷,脱口道:“要不是我挡了白无常一招,老先生还得找我算氤氲斋的账?”

李玄衣听罢颇为失望,叹了一声道:“我手无缚鸡之力,潦倒成这般光景,如何找你卫国公算账?账是算不清的,但感恩之心须得常在……你的谋略我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,就没看懂你为什么要替宇文姬挡那一记。很好奇,卫国公能说说?”

“当时迫在眉睫,还有什么理由?”薛崇训皱眉道。

李玄衣冷冷道:“你就不是愿意为他人牺牲的人!”

刚才一老一少说了一番打机锋一般玄幻的话,宇文姬真是没听懂,但听到他们说起了那天城隍庙的事,宇文姬不由得看着薛崇训的脸。

薛崇训也不知如何解释,在他看来,有些事是无法忍受的耻辱,要动他的女人,除非他自己先战死……但是,如果城隍庙的事再来一次,他还会这样吗?对死亡的恐惧是他无法战胜的谜团,薛崇训不确定自己会怎么办。

他想了想,微笑着看向宇文姬道:“这种东西,宇文姬比您懂。”

宇文姬脸上一红,又浮现出了矛盾的表情。宇文姬确实纠结,在她心里,对她最好的两个人,都是大坏蛋……偏偏俩大坏蛋又最让她感动。而师父教导她的做人道理是完全相反的。她的心矛盾不矛盾?

李玄衣应该不知道宇文孝的事,他转头对宇文姬说道:“当年你父亲对我有过大恩,我才收你为徒,今朝又救了你们家一次,也算是仁至义尽了。我们的师徒缘分就到此为止吧……”

“师父……”宇文姬忙跪倒在地,“您传授的学识让我受益终身,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”

李玄衣摇摇头:“你要记得为师对你说的第一句话,三个字。”

“德、道、术。我记得。”宇文姬忙说道。

李玄衣点点头,转身便走。

第三十二章咒语

李鬼手出的那主意,操作起来十分简单,薛崇训写了封信让侍卫拿回卫国公府,便没他什么事了,只要等着看结果便是。

宇文姬照顾他吃饭的时候,他不由得十分遗憾地感叹:“李鬼手有如此大智慧,竟然不能为国效力,可惜,可叹!”

“师父心善,还有点迂腐,见不得官场那些东西。不过官场真不是什么好地方,所以父亲要做官,我也劝过很多次。”宇文姬说道。

薛崇训沉思了一会,沉吟道:“李鬼手很了解自己,他说得对,他那样的人不适合做官……不过李鬼手的几个知交,倒是很适合做官的。”

“薛郎,你为什么总是想那些男人呢……”宇文姬突然妩媚地说道。

薛崇训一不留神,走岔了气,顿时咳嗽起来,扯得胸口一阵剧痛,脸色都疼白了,但他依然强笑道:“你这句话真要人命。”

“你别这么笑,小心动了伤口。”宇文姬忙抓住他的手。

薛崇训看着窗外想了一会,说道:“当天我伤得很重,那么你们不会把我弄得太远,现在应该还在长安城;外面有如此安静,还有鸟叫……这里是长安城南吧?”

果然宇文姬点头称是。长安城南北差异很大,因为政治中心和各司衙门都在北边,东西市也在北边,所以北部非常繁华;而南城却人烟稀少,不是有一堵城墙围着,和城郊也没有什么差别了。

薛崇训转头看向门外,从屋檐的阴影可以看出,太阳快下山了,他便说道:“今天不早了,我歇一晚,明天一早你叫人把我接回府去吧。”

宇文姬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微微的失望,不禁问道:“我照顾薛郎照顾得不够好么?”

薛崇训摇摇头:“我不是隐士,在这里消息闭塞、信息缓慢,又不能调遣人手,心慌,不怎么舒服。你别乱想……对了,既然你不恨我了,要不我改天去你们家下聘礼,把你接过门来,不就能天天照顾我了?”

这么简单的程序,自然就是纳妾的意思,宇文姬苦笑了一下:“明早我送你回去吧……其实这个地方不错,安安静静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,也许有一天你会怀念的。下聘礼就不必了,我也不会接受,除非你明媒正娶。”

“明媒正娶?”薛崇训愣了愣,随即摇头笑道,“别傻了,我只能娶李唐公主。我不骗你,说真的,就算愿意嫁我的公主长得如母猪,我也会娶她,也不得不娶。”

听到薛崇训说公主像母猪,她也“哧”地一声笑出来,她也不生气,妩媚地弯下腰,在薛崇训的耳畔柔声说道:“你是我的,跑不了。这是咒语。”

……月光如水,外面有虫子唧唧地叫唤,大概是蟋蟀一类的小东西。听到这样的声音,薛崇训才意识到,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。他不由得浅吟道:“花开花落已春夏,梦起梦落又秋冬……”

安静的初夏之夜,薛崇训这么躺在床上,想了许多事,到最后真生出一些伤春悲秋的感觉来。这种感触不太符合他的一贯作风,可见多愁善感总是来源于寂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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