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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、18

梁然是被一阵轻微的摇晃叫醒的。

梦中的鲜活场面尽数远去, 迷迷糊糊间睁开眼,正对上的却是梁自成满面焦急的表情。

“然然,你没事吧?”他不住轻抚着梁然额间鬓角,“不是、爸爸昨天亲手锁的门,

以为你不回家睡了,你怎么……你爬了窗户吗宝贝?有没有磕碰到哪?怎么不敲门,爸爸还以为……”

他分明昨天还对她疾言厉色、好像恨不得把她丢在秦家,再也不要回来。

亲眼见着了,却依旧还是憋不住满眼愧疚又惊惧, 唯恐把她碰碎了般的疼惜。

梁然怔怔片刻,抬手挡了挡阳光,缓了好一阵, 方才迟缓地回了一句:“没事……现在什么时候了?”

好像她最近每次都在问这个问题。

梁自成抬起手腕, 瞄了眼腕上金表,“还早, 才七点, ”说话间,坐近了些, 伸手搀人坐起,“是不是还觉得累?爸爸给你请假好不好?”

梁然没应声,只手肘抵住床铺, 顺着人搀扶的力气, 笨拙地撑起半边身子。活动活动手脚过后,平静地掀开被子, 双脚触地。

盯着脚尖好半晌,她混乱的思绪终于清晰了分寸。

末了,她问:“爸,秦家那边有没有打电话过来?”

“啊,这倒是没有,”梁自成不住轻拍她手背,安抚似的,“也挺奇怪,送你回来怎么都不说一声,感觉这次奇奇怪怪的。”

当然奇怪。

这次他们是自露马脚,一时之间估计都不敢过来确认:一来,人回来了不好解释,二来,要是没回来,可不就更麻烦。

思及此,梁然只是轻轻摆手,“昨天我是自己回来的,估计他们还在找人,爸,我手机丢了,你联系他们吧。”

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寒暄。

她正准备挣开他手起身,梁自成却倏而动作一顿,反问一句:“你手机丢了?什么时候丢的?昨晚我还打通了。”

“……”她不可置信地猛一抬头,“啊?”

“怪不得呢,我一打通,自己叽里呱啦说一通,对面没人接话,我以为你是生闷气,一下打了五六个过去,再到后面,手机就关……诶,然然,你干嘛呢!”

梁然脸色大变,几乎是飞奔到电脑桌前,翻开电脑,点出那个名为【榕树下】的文件夹。

鼠标在池戬日记扫描件的文件上游移片刻,又蓦地想起梁自成还没离开,这才猛一定神,扭头看人,“我还有点事,你先出——”

话音一顿。

她瞄了一眼文件夹,又盯着满面担忧的梁自成,倏而话锋一转:“爸,能不能帮我查几个人的资料?”

说话间,也不等梁自成点头答应,便先一步摸过书桌上的中性笔和笔记本,沙沙下笔,列出一大段人名。

撕下那一页,她塞进梁自成手里。

也顾不得诸多考虑,眼下她能利用的资源全都来自于梁自成,这个时候不装可怜还待何时。

“爸,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,如果你想帮我治病,”是故,她压低声音,长睫微颤,努力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,“就不要告诉其他人,也不要告诉辛阿姨,你知道的,不管话说得再好听,她不会真心疼我的,你知道的。”

梁自成低头,看着女儿白嫩手指,沉默间把那薄薄纸页展开,瞧见上头从上至下,依次写得是:梁齐,丁洋,蒋成杰,陈旸,杜超。

他问:“这些人是谁?”

梁然避重就轻:“爸,你也不想让我心里更不舒服,可不可以不要问得这么清楚?”

两父女僵持片刻。

末了,还是梁自成妥协,将那纸条对折,收进睡裤兜里。

“我会联系人帮你去找,但是然然,千万不要让爸再失望,”他拍了拍她肩膀,难得真挚沉重,“爸只希望你不要走你妈妈的老路,再也不要了。”

这话落地,忽而一个电话打进。

梁自成接起电话,应和两句,回身给梁然打了个招呼、让她记得下楼吃饭,便脚步匆匆地离开房间。

他前脚刚走,梁然后脚便把门锁上。

重新坐在电脑前,她点开池戬日记扫描件的pdf文件,细细从头到尾再检索一遍。

但很奇怪,预想中改变过去的事件并没有出现在池戬的日记上,依旧和她前次打开时一模一样,2010年5月20日-2011年9月13日之间毫无记录,撕毁过的痕迹如故。

什么……都没有改变吗?

正思忖间,门外忽而传来几下轻轻叩门声,熟悉的娇弱嗓音,小声喊她:“然然姐姐,醒了吗?”

不是聋子就是明知故问。

“然然姐姐,你、你要不要下楼吃饭,妈妈做了你最喜欢的紫薯粥,啊,你要是不吃,那我……”

话音未落,梁然霍然起身,一把将门拉开。

站在门外的是辛丽的女儿——新时代标志性小白花辛文雅同学,没尝到闭门羹,反而和梁然四目相对,她登时吓得倒退半步。

显然还没吸收到她妈妈段位的十成一,显得过于青涩了些。

梁然还穿着昨天的小礼服裙,头发随意披散肩头,淡淡瞥她一眼,应了声:“我刷牙洗脸,等会儿就下来。”

“哦、哦,”辛文雅有些局促,“你今天去学校吗,不去的话,我……”

“去。”

“……”

辛文雅被她一个字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,满脸都写满了【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】的惊诧。足足缓了五六秒,才迟钝地接上一句:“那、那行吧。”

梁然遂不再理睬她,扭头关门。

在电脑前复又坐了片刻,实在没发现什么异常,只得起身去换校服。

不一会儿,便背着书包下楼。

耳听得楼下似乎并不怎么平静,倒还颇有经验地放轻脚步,果不其然,听见辛丽几年如一日,正在楼下厨房小声训斥辛文雅的“失态”,话题不外乎是围绕着在梁自成面前如何突出表现,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。

“刚才你梁叔叔问你梁然是不是要去上学,你当然要说愿意等她!说什么要早点去上学?你这么说,有没有想过你梁叔叔会怎么想?!”

辛文雅怯生生的应一句:“不是,妈,今天、今天蒋成杰来我们学校宣讲,我,我急着去占位置,我……”

蒋成杰?!蒋老四?

梁然脚步一顿。

“什么蒋成杰!”话没说完,便被辛丽径直打断,“我不管什么学长来宣讲,我告诉你辛文雅,你代表的不仅是你自己,还有妈妈对你的教养!你时时刻刻都必须——”

听得她开始又说些惹人厌的套话,梁然当即刻意一个跺脚落地,一蹦一跳地下楼,响动之大,顺利的让辛丽未尽后话戛然而止。

是故,等到梁然下到一楼厨房,一仰头,看见的依旧是无论何时都打扮端庄,挂着温善微笑的“辛阿姨”。

“然然,下来了?”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紫薯粥,她摆手招呼着,“来喝粥吧,今天去上学是不是?文雅等着你呢,你们姐妹俩一起去。”

梁自成不知在忙些什么,进了书房就没再出来,早饭也没下来吃,剩下梁然和辛丽母女围坐一桌。

一顿心照不宣的沉默早饭吃完,梁然和辛文雅便一起被辛丽送上了车。

“文雅,你乖,记得好好照顾姐姐,她身体不好,”临走,辛丽不忘笑面如花,温柔地给梁然补上把刀,“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麻烦了,随时跟妈妈保持联系哈。”

梁然:“……老张,开车吧,赶不及了。”

车辆总算开动,后视镜里,隐隐能看见辛丽站在原处,微微摆手送别,脸色却晦涩。

不知为何,总让人觉得,她最近“心急”了点。

梁然收回视线。

没等老张这一贯嘴没个把门的唠叨鬼开口,倒抢先一步,侧头看向辛文雅:“对了,你说的蒋成杰是谁?”

辛文雅正看着窗外出神,被从没主动向她说过话的梁然这么随口一句,问得她整个人一抖擞,蹦出个:“啊?”

梁然竭力温和语气:“我是问你,蒋成杰是谁,为什么到我们学校来宣讲?”

毕竟,她和辛文雅就读的是f市首屈一指的高等私立高中,淮水一高,不仅挂了个贵族初中的牌子,年年也都能在升学率竞赛里拔得头筹,如果真是从七中毕业的蒋老四,应该……应该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给淮高的人宣讲来对,会是同一个人吗?

辛文雅摸了摸鼻尖,刚要开口,前座的老张忽而一声惊呼,车辆被从斜侧冲出的一辆红色法拉利紧急逼停,两人都不受控制地依着惯性向前一栽!

“老张,怎么回……!”

梁然好不容易缓过神来,嘴边骇然一问还没完全,蓦地听见身旁车窗轻叩,侧脸一瞧,却一眼对上那熟悉的凤眼含怒。

秦四竭力平静情绪,对她做了个“下车”的口型。

她当然不愿意。

只对前视镜里同样眼神惊惧的老张使了个眼色,示意赶紧开车离开。

开什么玩笑,真当她是傻子吗,昨天被下了一次套,今天还上赶着往里跳?!

老张满面为难,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两边都不敢得罪。

末了,又只当她是在耍小孩子脾气,忙出声一顿劝:“不是,然然,这,我这不敢,你说要出了点什么事……”

“我说,开车。”

“然然姐姐,你……”

“你还想不想去听那个什么蒋成杰宣讲了,话怎么这么多?”

双方就这样僵持着。

秦耀扬不让,老张不敢,迟疑良久,倒是把他那驾驶座的车窗按下,扬头对秦四喊了句:“四少,你就别为难我们,我这送两个孩子去上学呢,有什么事,你去家里找梁先生,找然然也没用啊?”

“你让阿然下车,昨天她就这么走了,连声招呼都不打,我找了大半个晚上。”

话说得可真好听。

“……”

一句“滚啊”卡在喉口,梁然险些“拍案而起”,却在正要开腔的当口,眼角余光一瞥,瞧见那不规不拒停在车前的红色法拉利副驾驶座——

依旧是蹩脚的假发和严严实实的口罩,那男人今天倒换了件平常些的白色衬衫,露在外头的半边胳膊白得叫人眼红,平白显得像个日系美少年似的,整个人清爽很多,

对方默不作声地掀起眼皮,同她对视一眼,复又飞快地眼睫低垂,仿佛主动跟她划清界限,没有半分熟稔感觉。

可莫名的,他就什么话也不说的坐在那,却仿佛个镇宅神似的,叫她有种“五毒不侵”的盲目自信。

——“你会活得很好。”

这可是她人生中第一次,得到过这样飘忽又坚定的允诺。

是故,沉思片刻,梁然亦当即摁下车窗,直面同秦四说了句:“我昨天自己就回家了,你要是不放心我,现在看到了,我很安全。但让你找我大半晚上,还是对不住你,可四哥,你知道的,我手机也不在身上,到家太累就……”

秦四问:“累得连随便拿谁的电话打声招呼的力气都没有?”

倒是难得有些咄咄逼人。

看来是真找累了,不仅如此,坐副驾驶座那位,也当真一点口风没透。

“四哥,”梁然也索性放轻语气,“你要我回答这个问题,不如先回答我,为什么我喝了那个汤,痛到整个人都快死了?”

说话间,她打量着秦四的脸色。

注意到对方霎时间面如死灰的惊诧,复又堪堪话风一转,“……那,我是个女孩子嘛,要是拉肚子多丢脸?再加上老宅那片,你知道的,我打小就爱乱窜,那块地界我是再熟悉不过了,昨天晚上玩得不是特别开心,又不舒服,我就自己溜走了,小时候,这样的事我也没少干,你说是不是?”

她是话也问了,给人下的台阶也铺好了。

纨绔如秦四,也该知道什么话能说,什么话不能说,当退则退。

是故,这样一场剑拔弩张,就在她轻飘飘一问一答间——至少在表面上化为飞灰,耽搁了没多久,秦四便把车停开,让出别墅区外大道。

临别前,凤眼微沉,只对她念叨了一句:“可能是出了点什么问题……下次不会了,如果你还有什么不舒服,要跟四哥说,知道吗?”

而她仰头冲人微笑,不发一语。

下次?

自诩为梁家惜命第一人,她可不会再让这种事有下次了。

话音落下,老张重新发动车辆,与那辆红色法拉利“擦肩而过”。

那当口,梁然若有所思地,复又看向副驾驶座上那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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